【江叶】 雨水
东风化寒,散而为雨...
雨足入钱江,水光微漾,隔雾望画舟,绵绵湿绫罗。
许是雨水时节,又恰逢春雨,江上画舫,竟比往日多添了几只。
笙歌四起,丝竹不绝。
这江南的富庶,教人好生艳羡。
“竖子,站住!”粗犷凌厉声音穿空而过,打破了缓歌慢舞凝丝竹的浮华。
“你当我傻啊!”一个身披素衣的少年自江边一跃而起,高束的青丝凌空划过,如漆似墨,下一刻便出现在离江岸最近的小画舫上,“站着不动,给你抓吗?”少年立在船头,定了定身子,投给追他的壮汉一个嘲讽的眼神,又在几十艘画舫上乱窜起来。
“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!”壮汉语毕,同样跃上画舫,追逐着少年朴素的与周围的华丽格格不入的身影。
“大哥,我真的是来找人的!”只见少年不断地重复着跃上新的画舫,掀开珠帘,甩开身后步步追近的身影。
时而惊得船里男子怒骂,时而吓得舫中女子惊呼。整个江上好不热闹。
“小子莫要胡言,你这副样子,且无信物,谁会信你?”壮汉看着少年已经半湿的衣衫,和略显凌乱的发髻。
“切,爱信不信...”话还没说完,鼻尖便传来痛感“唔!”
“你撞我?”少年揉了揉染上红晕的鼻尖,言语中尽是不满。怒目注视着眼前忽然出现的面冠如玉的男子。
“难道...”男子眼中透着兴致盎然,勾着嘴角“不是你撞我?”
“看着眉目如画,笑起来虽是温和,却带着邪肆。”少年眼角轻挑,细细地打量着眼前人和这只有他一人在的江上最奢华的画舫“能在此处,你定是这个奸商!”
“哈哈哈!”男子朗笑,又对着方才追逐少年的已经跪在画舫上的壮汉:“你且退下,这小公子是我的客人。”
“是!”壮汉低眉,便离开了画舫。
“在下确实是个商人,只是这奸商...却不敢当啊!”男子似是谦虚着,“鄙人江波涛,不知...小公子可愿与在下,在这画舫中一叙。”说罢,男子左手拈着右臂的衣袖,做出邀请的模样。
“正好,这是最后一个画舫,我在此找找。”
“公子方才在找人?”
“是啊!很重要的人!”
“敢问...是何人?”闻此,不知怎的,男子竟有些许不快。
“嗯...命定之人,不过,我也不知是谁!”少年无奈着。
江波涛听闻此话倒是笑了出来:“即是命定之人,又怎会不知!”
“师父算的,叫我雨水之日来钱塘江的画舫上寻。”少年坐到舫中的贵妃榻上。
“那公子方才可有寻到?”江波涛站在少年身侧,轻轻抚弄手中的玉骨扇。
“未曾!”少年眉宇间充斥着淡淡的愁,“这些女子都是乐籍,而且太过绵软,根本就没有师父说的富甲一方,心思细腻,又手段了得的人。”
江波涛将玉骨扇轻轻地抵在额头,心中对那命定之人有了猜测,他薄唇微张:“小公子怕不是找错了地方,整个江南都没有女子为商,不过,小公子的命定之人倒是奇怪,‘心思细腻,手段了得’,只怕嫁不出去。”
“我也在想,这命定之人好生奇怪!”少年轻叹,“那个,江公子,我叫叶修,你叫我叶修就好!”
“叶修...”江波涛念出这名字,思索着什么,“你是玄玉子的弟子吧!”
“是啊!你知道我!”叶修有些惊讶。
“那是自然,且不说玄玉子声名远扬,在下也对玄学有些研究,很是仰慕。”他抬起左手,用拇指和食指夹住肩上一缕乌发,轻轻地捋了捋,“在此处相遇,想来,在下与公子有缘,若公子信得过,不妨细说那命定之人,在下于江南有些人脉。”
“那我先谢过江公子。”叶修起身拱了拱手,“师父说,那人名字水多,生辰十一月十一...好像,就这些! ”
闻此,江波涛挑了挑眉,眯着眼睛,来掩饰眼底闪烁的讶异。
“江公子,算了,叫你小江吧!”叶修摆摆手,“若今日寻不到,便不必再找了!”
“为何?既是命定之人,应当不懈地寻找!”江波涛看着叶修有些放弃的态度,心中升起一丝气恼。
“若雨水之日见不到,便无缘再见。”叶修平淡的语气让人摸不透他是否真心想找到那所谓的‘命定之人’。
“叶修,我去安排,今日,你便住我府上吧!”
“好啊!”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“嘎吱...”
“小江,你来了。”
“嗯。叶修...”江波涛轻轻扣上黄花梨的门,他略带歉意:“在下未曾找到。”
叶修了然,“无碍,这也挺好,那‘命定之人’,我又不相识,又怎会喜爱她。”
“那你,可有...喜欢的人?”江波涛迟疑道。
“未曾!”叶修凝眸望着他,浅色的唇瓣缓缓吐出二字。
江波涛浅灰的瞳孔微缩。
“小江,此次我离开不单是寻找命定之人,也是借此机会离家...不对,离师出走。所以,你...可愿收留我?”
“自然可以!”
“放心,我不会白住的”叶修带着淡淡的欢喜,“我会卜卦,会算术,还可以帮你...”
江波涛含着笑意以及自己也未发现的宠溺温柔地看着他,这便是‘命定之人’吗!他心想。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春雨不绝,轻转飘洒满庭芳。
“叶修,试试我偶得的残局九连环!”
“我看看。”素衣少年若有所思,“设局者心思玲珑,劫中有劫,既有共活,又有长生...”
“此局,无解!”二人看着棋谱,异口同声。
“哈哈哈...”转而相视一笑,此间默契,可不像才识得不久的友人。
......
“小江,你这货物的倒卖路线尚可。”少年细呷一口清茶,“只是...商州这里的地形不妙,若有山贼,对我们不利。”纤纤玉指朝着地图一点。
江波涛细看片刻,“果真如此!”他含着笑意,“那你有何见教?”
“不妨我们绕远些。你看这里,如果我们不走商州,绕到衢州,原本的货物不能按时到达目的地,没有了商业先机,卖不出好价钱,所以,可以把原本的货物倒卖至与衢州相邻的赣州,再从衢州到襄城,恰好赶上这里本地时令货物的运输,然后沿线倒卖,到时便可大赚一笔!”
少年扶着衣袖,噙着微笑,在图纸上指点的认真模样,在江波涛眼中,已然是一副画卷。
就这样注视着,竟看痴了去。
“妙啊!”
......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闲来执子对弈,转而望穿庭花。
四季流转,他与他,却从未分离...
江波涛喜欢他,喜欢那个特别的少年。
为什么?
因为...
他是叶修!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初春小雨,轻柔地落在青砖上,为它晕染上或浓或淡的色彩。
闻雨亭,一素衣少年,执笔作画。
“来了。”少年未曾抬头,却轻易辨出来者。
“来看你!”
少年清透的眼眸专注地看着画纸,笔尖一勾一挑,“哈,完成了!”
“今日闲来无事,不如,叶修为我算上一卦,可好?”墨衣男子噙着不容拒绝的微笑。
“难得啊,小江!我以为你不是信命之人!”
“我想,我有些信了!”他颇为无奈地摇着头。
“想算什么?”
“命定之人!”
“好啊!”少年看似爽朗地笑着。
江波涛捕捉到叶修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,心下有些欢喜,面上却是不显山水。
......
“卦上说,你已经遇到了,不必再找了。”
“果真如此?”
“嗯!”叶修心底泛起缕缕苦涩,很不是滋味。
我喜欢他?叶修想,应当是吧!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小楼一夜听春雨,不知明朝何处去。
离去,即刻,叶修想。
他没有收拾细软,不需要,他来的时候,也不过只是带了他自己和他的一颗心。
谁知,如今人要走,心,却是回不来了。
他换回洗的干净的最初相遇时的那件素衣,敛了敛眼中的留恋,向外走去...
“我走了!”他看着自己住了三年的江府。
“去哪?”低沉的声音荡在耳侧。
只见,熟悉的身影,熟悉的姿态,熟悉的面容。
让叶修不由得瞪大了眸子。
“叶修!”
“雨水那日,我在钱塘江上。”
“我善于经商,且是江南首富。”
“我心思细腻,手段了得。”
“我名字多水。”
“我的生辰,十一月十一。”
江波涛看着眼前人既是震惊,又是喜悦的模样,忍不住笑出了声。
“你是...那我...”叶修有些手足无措。
“我是你命定之人!”他声音深情又坚定。
他走上前来,双手攀在少年的肩上。
“叶修,还不懂吗?”
“我早已不满足于与你只是挚友。”
“那日相逢,你的身影在我这里,已挥之不去!”他抓着叶修的手,伸向他的心口。叶修莹白的肌肤,也出现了红痕,可见他的用力之深。
江波涛将额头送过去,与叶修的额头相抵。
“这三年,不知从何时开始,我的目光所及之处,都是你!”
“你的认真。”
“你的狡黠。”
“你的聪敏。”
“你的每一个表情,无时无刻不浮现在我的心里!”
他一字一顿,无不饱含深刻情意。
“命定之人,我本不信!”
“只因是你,我愿意去信!”
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叶修的脸上,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,那赤红爬上了面颊。
“你就像着春雨,温柔的,无知觉的,浸透了我的心!”
叶修踮着脚尖,吻上他的额头。
“既然君心似我心,定不负相思意。”少年这样说着。
......
雨还继续着
它还记得
那年雨水
他们
相遇...
-END-